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及其突破(3)

自西晋以来，琅琊王氏家族一直均为三月三日的修褉活动的领导者，主要是藉此活动以展示家族在朝中的人脉关系及政治实力。此际年过五十的王羲之，已然是家族中最有成就、最有声望的人物，由他召集兰亭的修褉活动，无疑是顺理成章，关键则在于其所召集者并非达官贵人，主要是文士与清流，以及自家的几个孩子。由此可见，琅琊王氏家族所领导的修禊活动正在王羲之手上完成性质的转化：从政治而走向文化。

2.生死之思

《兰亭集序》中所描述的崇山峻岭、茂林修竹、清流激湍、流觞曲水，正可安顿燥动不安的心灵。“虽无丝竹管弦之盛”，却“一觞一咏，亦足以畅叙幽情”，正是悲剧性的人生活在当下的最佳选择，故此王羲之曰：“是日也，天朗气清，惠风和畅。仰观宇宙之大，俯察品类之盛，所以游目骋怀，足以极视听之娱，信可乐也。”面对大自然，与会诸人心情舒畅，怡然自得，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，从而摆脱世俗的羁绊，获得到精神上的解脱，这便是当下之乐。

然而，《兰亭集序》不同于以往的诗文，王羲之在此中揭示了生命的悲剧性本质。不管是“晤言一室”之“静”，还是“放浪形骸”之“躁”，内心满足之时均会“快然自足”，就连人生之悲的“老之将至”亦能暂时忘怀。王羲之慨叹曰: “向之所欣，俯仰之间已为陈迹，犹不能不以之兴怀，况修短随化，终期于尽。古人云:死生亦大矣，岂不痛哉……固知一死生为虚诞，齐彭殇为妄作，后之视今，亦犹今之视昔，悲夫!”[5]258人生永难满足，“俯仰之间，已为陈迹”，剎那间新的欲望又将产生，循循相因，直至“修短随化，终期于尽”。生命如此之痛，令人悲从中来，浩叹不已。王羲之在 兰亭聚会之际，见万类之繁盛、山川风物之怡人，愈觉生之可恋，而慨叹岁月之不淹留，益觉生之可贵，从而否定了庄子的“一死生”“齐彭殇 ”的思想。

王羲之对生命的热爱，反映在其诗中，便是对时间的流逝、生命的短促表现了深切的感伤。在《兰亭诗》中感慨曰：“悠悠大象运，轮转无停际”“涉世若过客”“形骸自脱落”“合散固无常，修短无定始。造新不暂停，一往不再起”。他慨叹生命是如此短促，宇宙万物生生不息，而生命却是那样匆匆而过，念及于此，不禁悲从中来。

简而言之，大悲大痛方才是魏晋风度，个性“骨鲠”如王羲之者尤甚。

六、《兰亭集序》在书法上的突破

1.结字

王羲之《兰亭集序》之所以雄视千古，首要杰件便是结字之别出心裁。宋高宗赵构在《翰墨志》中曰：

唐何延之谓右军永和中，与太原孙承公四十有一人，修袚禊，择毫制序，用蚕茧纸，鼠须笔，遒媚劲健，绝代更无。凡三百二十四字，有重者皆具别体，就中”之”字有二十许，变转悉异，遂无同者，如有神助。[8]

《兰亭集序》中有二十个“之”字，方扁、粗细、纠连、急缓、曲直以至于大小，尽不相同。全书的“之”字，大多具有李世民所指的“似断若连”的特征，如第九行第一个“之”更是提按微妙，连中有断，姿态迥异，或头脚伸张而重心稳定，或头脚紧缩而呈长方形。“俯仰之间”的“俯”字一笔向下、一笔向左的笔势安排，“仰”字左竖短、右竖长的避就关系，“流觞曲水”的“曲”字以竖插而呈现穿插关系，“向之所欣”中“向”与“欣”则明显是向背关系。此帖中字字之间的牵丝即可见出其形断而意连的关系，其笔意流畅之特征在“神龙本”的后部分尤为明显。此外，第九行的“观宇宙之大”，明显有意以浓墨重笔突出“观”字，几乎比故意压缩的“宇宙”两字还要大，“宇宙”夹在中间，“俯仰之间”的观察天地、山水，突出了人的主体性，这便是魏晋人挣脱儒家思想的桎梏，发现山水之美，感受生命之痛。此即《晋书》所记载：

羲之既去官，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，弋钓为娱。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，采药石不远千里，遍游东中诸郡，穷诸名山，泛沧海，叹曰：“我卒当以乐死。”[1]2101

汉字的形体之美在《兰亭集序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，每个字写出来均有其独特的姿态，相同的字，均有变化，整体而言则乃千姿百态，错落有致。董其昌《书画禅室随笔》评曰：

右军《兰亭序》，章法古今第一，其字皆映带而生，或小或大，随手所如，皆入法则，所以为神品也。(7)毛万宝编《中国古代书论类编》，第541页。

书写《兰亭集序》之际，王羲之的书法技艺已达至人笔合一，随心所欲之境界，借助醉后酒意，信手拈来，遂成杰构。宗白华先生在《中国书法里的美学思想》一文中指出，一如绘画、雕塑、音乐、舞蹈、文学、建筑等艺术，书法艺术亦有其形式美的构成规律，它遵循着“整体性、秩序性、和谐性”的原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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